065:交还手帕
韩睿华难得在家,上上下下又因为大老爷肯出来见人而充满喜气,他们两口子才成亲不久,虽不是新婚里头,到底比不得二老爷和韩睿龙,每隔五天便有一日沐休,因此就放了他们两口子回屋。
屋里正中央放了冰块,屋里便愈发凉爽,安静茹坐在矮墩上做针线,韩睿华在榻上看书,其他人自然被赵嬷嬷赶回各自的屋里去,只留了春香在外面回廊上听使唤。
蝉鸣间隙,或远或近,不时传来。韩睿华一抬头就能瞧见娴静的妻子,茶杯空了无需提醒就满上,这样的日子实在叫人觉得舒畅无比,他觉得,能这样过一辈那此生就无憾了。可一低头,怀里却空荡荡的。
「静茹?」
安静茹闻声抬头,以为他的茶杯空了,忙放下针线就去提了茶壶过来,却发现茶水他根本没动过。韩睿华长臂一揽,「到我怀里让我抱抱吧。」
大白天的抱什么?而韩睿华却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她,安静茹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,后背能感觉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,知道他不是动了其他心思,便和他闲聊起来。
韩睿华忽地问起那日她回娘家为什么事儿,安静茹也不隐瞒,「还不是我那不听话的弟弟,被我父亲捆起来打,我娘怕把他打坏了,就通知我回去。」
韩睿华彷佛有些失落,道:「虎毒不食子,岳父大人也是为小舅子好。」
安静茹叹了口气,「可不是呢,他也实在不像话,叫他写字,他却请人代写,可他那脾气又倔的九头牛都拉不回。因此我答应他,说服父亲大人同意他去考武举人。」
韩睿华微微怔住,「你在娘家说话这么管用?」
安静茹微窘,「不过看起来懂事些罢了,你知道,在长辈的跟前,总要收收自己的性子。」再说,胡闹也是小时候的事儿,父亲考了举人后,安老夫人就让陈氏教管起她们姊妹,后来也没敢胡闹了。
韩睿华有些失神,安静茹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,只是觉得他的深邃的眸子看起来有些忧郁。忍不住就想去将他微蹙的眉头抚平,韩睿华握住她的手,笑道:「你既明白小舅子的性子倔,就该知道他认准了的事儿不会轻易放弃,还不如趁早说服岳父大人,请了师傅教他,他能多学些本领也好。」
安静茹奇怪了看了韩睿华一眼,没想到他竟然很支持安晋松,「可我一个妇道人家,哪里认识这样的师傅,便是父亲哪里,也不一定能说得通。」
「怕是岳父大人已经动摇了。」韩睿华高深莫测地道。
父亲确实被安晋松磨得差不多了,不过才十六岁,总是还有逆转的余地,父亲这辈子就考了个举人,花钱捐了官,安家祖上的风光,怕是难再续写了。因此别说父亲,老夫人也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安晋松身上,就盼着他光宗耀祖。
安静茹叹口气,「父亲不会那么轻易就动摇。」
韩睿华道:「这也说不准,喜欢做的事儿做起来事半功倍。」
安静茹好奇,扭头问道:「那你喜欢做什么?」
韩睿华彷佛回忆起什么,脸上是追忆的微笑,「小时候想过去服役。」那时候,父亲病逝,他们一家三口人,艰难度日,不得已回到族里,族里的学堂因为各种原因停办了,可却记着父亲临终前殷切的企望。
其实,那时候韩睿华年纪小,许多事已经记不清楚,后来他过继给了姜氏和大老爷。族里的同龄人和他并不要好,欺负的、打压的、诬陷的不在少数,姜氏和大老爷不是他的亲爹亲娘,便是在外受了委屈,也不会提只字半语。且姜氏和大老爷皆喜怒无常,多少个夜晚,他躲在被窝里哭……
安静茹的童年是美好的,也算是填补了他缺失的那一部分。
冷兵器时代,当兵有去无回的多得去了,安静茹喃喃自语道:「幸亏你没去。」
韩睿华从回忆里回神,轻声问道:「为何如此说?」
「你若是去了,一直回不来,那我可怎么办?」安老爷一直记着这约定的亲事,不过是后来打听到韩睿华的去路,觉得不太可能才没找上去相认。毕竟,韩睿华的亲生父亲已经作古。韩家不认,说安家招摇撞骗都有可能,那样安家的人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,还把列祖列宗的脸面都丢尽了。
那似羞似嗔话语,让韩睿华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,人生自古有得有失,他失去的那些,老天爷都给了他补偿。手臂上的力道不觉加重,如果不是后来的事儿,他一定会去当兵,如今身在何处也未可知,安家的人找不到他,怀里的妻子会如何?为了约定继续等下去,等上几年任旧没有消息,她也会顺理成章地嫁人……
幸亏,这世上没有如果,只有必然!
她必然是他韩睿华的妻子!
安静茹静静靠在韩睿华怀里,两个人皆不说话。
吃了午饭,韩睿华被英国公府韩明德派来的人请了过去,安静茹略略休息了一会儿,便起身做针线。赵嬷嬷和春香进来服饰,主仆三人一边闲磕,一边做活计。春香做得鞋禁穿又好看,给厨房的王婆子和钱婆子一人做了一双送去后,其他人就暗地里送礼拜托春香做,安静茹倒也没有意见,春香和厨房里的人关系好,带来的好处就是荣恩轩上上下下的伙食都不错,倘或要什么东西,只要大厨房里有,就一定能要得。
赵嬷嬷眼神不好,就帮着捻线,恰好线没了,起身去柜子里找,却找到一张没见过的帕子。
拿到安静茹跟前问,安静茹才想起这档子事儿来,忙道:「那日在园子里捡的,回头叫春香收着就给忘了。」
赵嬷嬷瞧着那活计细腻,道:「不知是那个丫头的,这样好的手艺。」
春香嘴快立马就道:「是沈姑娘的。」
赵嬷嬷看了几眼,点着头道:「是她就错不了了,闲来没事儿做些针线打发时间。姑奶奶既然捡到了,就快些还给她,她丢了这张帕子,还不知怎么着急呢!」
安静茹见春香要开口说话,忙打了眼色示意她闭嘴,望了望外头的天色,笑道:「做了这会子阵线颈子都僵了,正好外面日头不那么热了,去出去走走,顺道将帕子还给沈姑娘。」
赵嬷嬷蹙着眉头,「这去园子里还有些远,太阳虽不毒了,地气却上来了,还是奴婢给沈姑娘送去吧。」
「嬷嬷就歇歇吧,一天到晚忙来忙去,我瞧着都心疼的紧。我不过出去走走罢了,嬷嬷留在屋里,一会子三爷回来,若问起我来,你也好回话儿。」
赵嬷嬷心知安静茹心疼她,又想着还要捻线,便点头嘱托春香,「找凉快的地方走。」
从屋里出来,左右无人,春香才低声问道:「姑奶奶,这帕子真的是你捡到的?」
安静茹横了她一眼,「莫非你怀疑我撒谎?」
「奴婢哪敢,就是觉得奇怪,姑奶奶捡的帕子,那日怎么会与陆姑娘一起拿出来看……」
「她问我花样子,我觉得这个就不错,就拿来给她瞧瞧,当时也并不知是沈姑娘的。」春香这丫头心细,这些托词她未必会相信,因此安静茹板着脸道,「你哪来那么多疑惑?难道为了一张帕子我还诓骗你不成?不过是随手捡来,回头又给忘了。」
春香虽满腹疑惑,却陪笑道:「奴婢就觉得沈姑娘未免太大意了,帕子丢了也不着人出来寻。」
「你怎么知道她没寻找?不过是没想到会被我捡了来。」
春香想想也是,沈姑娘鲜少出圆子,更不会来大房这边走动。
太阳西沉,天边逐渐变成橙色,映着圆子里的湖面波澜壮观,青山绿水彷佛都被染了色,景致很是叫人流连忘返。可惜,这样好的景致却无人欣赏,一路走来,不过遇见两个看起来很忙碌的小丫头。
清雅阁还是那般幽静,便是大热的天儿,到了这里就顿觉通体凉爽。安静茹和春香走到门口,坐在石阶上,靠着栏杆打盹的小丫头还是被春香叫醒的,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命的话儿。
春香清清嗓子道:「是三奶奶,不会把你怎么样,快起来吧。你们姑娘可在屋里?」
小丫头看清楚是安静茹,微微松了口气,忙福福身道:「姑娘在午睡,烟儿姐姐在里头服侍,奴婢这便进去通报。」
安静茹和春香留在外面等,不稍片刻,烟儿迎了出来,看到安静茹和春香颇有些惊讶,「三奶奶怎么来了?姑娘刚刚起来,三奶奶请进。」
安静茹刚刚进去,沈怀筠就迎了上来见礼,看样子是才梳洗过得,脸上虽无胭脂痕迹,收拾的却十分整齐,一头乌黑的发丝随着她见礼的动作,从脑后柔顺地滑下来,上面穿着银纹百合衫,下面穿着素雪绢云百褶裙,除了头上一只白玉簪子束发,其它首饰皆无,但不得不说,这样素净的她,叫人瞧着更多了几分怜惜。
安静茹回了一礼就虚扶着她起身,笑道:「在屋里坐久了,就出来逛逛,便想着园子里的景致不错,不知不觉就走到姑娘这里,没打扰到姑娘吧?」
沈怀筠扭头看了一眼屋里,含羞道:「我这里鲜少有人来,乱糟糟的,三堂嫂别嫌弃。」
说着吩咐烟儿备茶,引着安静茹去凉榻上坐,只见榻桌上放着笔墨纸砚,旁边一本书却是《金刚经》,字帖上的小字写得十分娟秀整齐。安静茹惊讶道:「姑娘喜欢这些?」
烟儿笑道:「姑娘是瞧着二夫人身子不好,想着抄些《金刚经》散了好给二夫人祈福。」
安静茹收回目光,笑道:「姑娘的字写得真好。」
沈怀筠微微垂下头,「让三堂嫂看笑话了。」